阿冷妲沃

在Healing大赛中荣获“亮白水光肌”奖

【辰菲】Shine Muscat

*是46养8的儿童故事



今天学校布置的作业里,有一项是对父母说“我爱你”。


是很无理取闹的要求,梁精寅想,“爱”——宇宙中最珍贵的东西,说出口时,必须非常慎重,学校却将其贬值,变成与数学课本里“1+1=2”同价的题目,好像在告诉他们这群刚满7岁的一年级小学生,当今这个世道,“爱”早就不值钱了,是可以随随便便给予和拥有的东西,随便得如同梁精寅的出生。


李龙馥生下他的时候17岁,自己还是个孩子,虽然澳大利亚16岁就可以在父母的同意下结婚了,但当时李龙馥在韩国,梁精寅他爸黄铉辰又是韩国人,拖拖拉拉一年后两人才领了证,这时候梁精寅已经可以穿着纸尿裤到处跑了。


黄铉辰这个孬种,有胆子不戴套,没胆子当爹,连梁精寅的姓都是找别人借的。每次李龙馥没空,黄铉辰不得已来接梁精寅的时候,都会再三警告梁精寅,当着别人面时,要喊他“哥”。对于亲爹的乱伦行径,梁精寅大多是翻个白眼,连“喂”都懒得招呼,把两边书包带拽得一样齐,迈开步子自顾自往地铁站走。


被冷落的黄铉辰不甘心,从后面托住梁精寅的腋下,把他举起来,任他双脚悬空奋力挣扎也不放手,嘴里控诉着:“你小子,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!没良心,对得起辛苦来接你的我吗?”


此时“快放开我”“你辛苦个鬼,只是陪我乘个地铁”“我妈接十次你接一次,到底谁没良心”这类过度具体的反驳不仅不会奏效,反可能火上浇油,最有力的回击是,在黄铉辰把自己举到最高时,放开声音大喊:“阿——”


“阿”到一半,准会被立刻放下来,黄铉辰一定是那种魂飞魄散的表情,死命捂住梁精寅的嘴,压低声音警告:“你要敢把那个‘ㅃ’发出来,我就……”


“你就怎么样?”梁精寅眨着眼,毫不担忧地用眼神无声询问。


结果黄铉辰憋了半天,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威胁到梁精寅的,嘴唇张了又闭,气势早泄得一干二净,还要负隅顽抗:“我就再也不来接你了。”


想了想,自己觉得也心虚,又凶巴巴加上一句:“也不让你妈来接你了。”


“普天同庆。”梁精寅心想。


别的七岁小孩还在吵着要听父母讲故事,要父母陪着看动画片,要和父母睡在一起,梁精寅已经习惯了伸手努力推开凑过来要啵啵的父母,或许等他再长大点,全身上下最强健的肌肉群就都在这两条胳膊上了。尽管黄铉辰和李龙馥从来没有当着他的面相互啵啵过,却执着于他的啵啵,这一度被梁精寅认为是全社会最不平等的现象。


小学一年级的梁精寅渴望独立和自由。


但是李龙馥不放心,他觉得梁精寅还这么小,脑袋只到自己腰,好像被人一折就断的小豆芽,每次看见梁精寅走出校门时形单影只的小小身影,都恨不得把双手摇成高速雨刷器,声音夹成迪斯尼人物——不是公主,是公主的小茶杯,生怕梁精寅错过了自己,跟着别人回家。


虽然梁精寅的心智还没成熟,不代表他就是个笨蛋,或者五感有问题,可父母往往会过分低估自己的孩子,同时低估自己,后果是因言行过度低幼化,看起来像个举止诡异的巨婴。李龙馥倒还好,他长得就很像恐怖童话故事里的玩偶娃娃,撒起娇来梁精寅除了汗毛倒立,其余尚能适应。如果换作黄铉辰,只要他一耸肩,梁精寅就立刻做好逃跑的准备动作,但因为腿短个子矮,还是会被抓回来,强迫看完自己一米八的爹上肢抽搐癫痫式撒娇。


稍微动点脑筋都知道,黄铉辰此人居心叵测,就是想通过这种残忍行径折磨梁精寅,令他精神恍惚、防线脆弱,最终做出妥协。每次梁精寅成功中招后,都会郁闷许久,甚至在幼小的心灵中生出一丝歹毒的念头——好想把这两人关进一间屋子,强迫他俩给对方撒娇。


他们一定会被对方折磨到上吐下泻,因为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爱对方。梁精寅想完,觉得自己好坏,又开始歉疚,那就不关起来吧,逼他俩互相说“我爱你”好了。


顺便还可以替自己完成作业。梁精寅美滋滋地盘算着,深感自己最近的智商长得比个子还快。



放学铃响后,梁精寅慢吞吞地收拾完书包,慢吞吞地背起书包往大门走,像只刚出壳就独立生活的幼龟。有同学打闹着从后面跑过来,不小心撞到他,梁精寅踉跄几步,默不作声把滑落的书包带子重新拽回肩头,余光瞥见李龙馥,他正骑在自行车上,看到梁精寅被撞后,雨刷器都吓得停止了,秀气的眉毛因担忧蹙起,恨不得立刻扔掉自行车,冲过来仔细检查梁精寅有没有受伤。


为了打消李龙馥杞人忧天的想法,梁精寅故意加快脚步,往前蹦了几下,以示自己完好无损、生龙活虎。


自从李龙馥当了主播,就开始骑自行车接送梁精寅,说是避开大流量聚集人群,防止被认出来。但他的骑车技艺实在不算高超,跟着黄铉辰在汉江公园学了一下午,就迅速出师。第一次坐李龙馥的车时,梁精寅感觉自己和李龙馥、自行车一起,变成了一只四脚两轮的怪物蜈蚣。他大叫着,从未那么用力地抱住李龙馥的腰,全程陷入下一秒就会摔下来的恐惧和绝望中。


只有李龙馥很开心,他也大叫着,却是兴奋地大叫,终于到达目的地后,他把严重身心受创的梁精寅抱下自行车,以一种非常感动和欣慰的神情说:“被伊恩尼抱住的时候,真的好温暖,好幸福啊!”


梁精寅抬眼看他,疑惑地想:那么亮晶晶的一双眼睛,怎么就这么没眼色呢?


时间久了,李龙馥的车技稍微有所提升,梁精寅也逐渐适应起来,有时候风的强度适宜,吹在脸上给人一种愉悦感,他甚至会在后座晃腿,李龙馥慌乱地稳住车头,笑着说:“我们伊恩尼今天心情很不错呢。”


然后梁精寅就会百无聊赖地想,要是黄铉辰坐在车后面,就晃不了腿了,他必须蜷成一只基围虾的形状,才能勉强让安置好自己。不过那样的话,李龙馥虽然骑得费力些,但会安心许多吧,毕竟遇到危险时,黄铉辰只要放下腿,就能把自行车连同他们俩稳稳撑住。


话说回来,如果真是那样,为什么不干脆让黄铉辰载李龙馥呢?黄铉辰车技好许多,李龙馥坐在后座也不用像黄铉辰一般局促。天气稍微晴朗些的话,那样的场景应该会很美好,他们俩才二十四岁,正处于最青春的年纪,漂亮得像两朵不同颜色的并蒂花,本该和世界上大多数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一样,自由热烈地恋爱、生活、追逐梦想。


可是他们的爱情早早就结束了,连同他们无限的人生可能性,罪魁祸首就是梁精寅。他总觉得自己像粒藏在花心的小小虫卵,被很好地呵护着孵化成功,刚冒出头,就一口咬烂了植株的根茎。


离校门只有十几米的距离,但梁精寅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,他终于走到李龙馥的车前,仰头看向对方,看向那张胶原蛋白饱满的脸,上面的雀斑生机勃勃,是不属于韩国的遗迹,仿佛下一秒就会真的变成许多小雀,带着李龙馥飞回南半球。


李龙馥想回去吗?


抛开梁精寅、抛开黄铉辰、抛开一切地回到澳洲,他这样想过吗?


他笑得好开心,来接梁精寅放学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吗?他怎么总是这样开心?他真的不想回去吗?


“我们宝宝面包,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?”


语气又变成小茶杯了,如果李龙馥当主播当不下去了,可以考虑去当幼儿园老师,可惜梁精寅已经是个小学生了。梁精寅跳上李龙馥的自行车后座,用一种酷炫的幼儿园小朋友学不来的成熟语气说:“Not bad.”


“Oh!”李龙馥短促地感慨了一声,模仿着梁精寅的表情和语气,“Not bad.”


然后又开始莫名其妙地乐呵。


一点也不像。被模仿者在心里评价,澳洲口音重得要命。


“今天铉辰不回来吃,正好我要录视频。晚饭已经做好啦,是紫菜包饭,我还买了些葡萄,很甜很好吃。但是要把房门关起来吃哦,声音稍微小一点。等我录完视频,就过来陪你……”


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,和来往的车辆行人一起构成白噪音,李龙馥的声音融入其中,变为环境音里的一部分,梁精寅的注意力分散开。天色不算早了,街边的路灯和店铺渐次亮起来,随着自行车的移动,如同高帧数的电影画面,在视线内仓促闪过,残留的影像和新的影像层层重叠,令梁精寅有些晕眩,并在这种晕眩里变得感性:人生真是好仓促啊,仓促地出生,仓促地长大,根本来不及回味,就想现在这样,马不停蹄地继续往下走。好想做一棵树,站在那里,从生到死都站在那里。


当然,一年级的梁精寅还没有学到“仓促”这个词语,他想的其实只是:真快啊,好想停下来,像树一样。


他坐在后面都这么累,李龙馥不会累吗?


“龙馥……”梁精寅很小声地喊。


“什么?”李龙馥没听清,“风太大了!”


于是梁精寅用最大的力气喊:“李、龙、馥!”


“干、什、么!”李龙馥也学他。


其实梁精寅是想说出那三个字的,也不是很难,比国语作业里的背诵课文简单多了。眼睛闭上,一秒钟就结束了,比经过路灯的时间还短。可舌尖都擦到牙齿了,那声“ㅅ”又被吞回嗓子眼,他像一根点不燃的蜡烛引线,蔫蔫地冒着烟气:“没什么。”


还是等黄铉辰先说吧,他是爸爸,爸爸说了,儿子再说。


等级制度的唯一好处在此时体现了出来,虽然梁精寅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讲着韩国话,践行着澳洲礼仪,对父母更是直呼其名,但不妨碍他根据自己流动的需求,对等级制度实行“拿来主义”——在这点上,梁精寅从小就体现出了思想家的潜质。


不过梁精寅并非一直这样,在他四岁前,应该还是规规矩矩喊着“爸爸”“妈妈”的,也不知道从四岁的哪天起,听了哪个熟人的谈论,就发展成现在这样。


确实很奇怪。


梁精寅想,自己在地铁上遇到比他俩年纪大的二十代们,都只能叫“哥哥”“姐姐”,每天对着那两张说是十代也不夸张的脸喊“爸妈”,真的非常奇怪。


“爸妈”和“爱”相似,都像某种神秘的咒语,一旦说出口,就会生出无形的绳索,将双方在言语观念的层面上捆绑在一起。不仅是将梁精寅和他俩分别绑在一起,更是将黄铉辰和李龙馥绑在一起。小时候的梁精寅不懂,随随便便就说出了咒语,害得黄铉辰和李龙馥至今无法脱身。


两位受害者倒没这么觉得。黄铉辰除了在大街上警惕,回到家就会通过各种或正面或侧面的方式劝诱梁精寅开口喊“爸爸”,并且很爱用“你爸我”这三个字自称。李龙馥则会在偶尔想起这回事时,黯然神伤一会儿,然后用那双让人拒绝不了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梁精寅,说:“如果哪天伊恩尼能叫我一声‘妈咪’就好了。”


“妈咪是很伟大的称呼。”见梁精寅默不作声,李龙馥便会这样说,自嘲似的,轻快地叹口气,“看来我还需要更加努力才能配得上呀。”


不,不是这样的。你已经足够努力了,也足够配得上这个称呼。只是我不愿意而已,我不愿意你像妈妈那样辛苦,担负那么多的责任,如果我不喊你妈妈,而是叫你龙馥的话,你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只做李龙馥了。梁精寅想。



他们家两个月前才换了新的房子——依旧是租的,在梁精寅记事后,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搬家了,理由大多五花八门,比如房租到期、楼上太吵、屋子嫌小等等,这次主要是为了方便梁精寅上学。


自从黄铉辰找到了新工作,李龙馥的主播事业蒸蒸日上后,家里的经济状况好转不少,终于能租到客厅和餐厅分开的房子了。因为户主长期在国外,家里空空如也,同意他们适当地进行改造设计。黄铉辰刚搬进来时非常兴奋,摩拳擦掌要把家里改造得焕然一新,彰显其高超的专业技术水平,因此很是下了番功夫。装修风格偏向轻法式,简约温馨,又不失艺术感。装修完成后,李龙馥超级喜欢,恨不得把家里的角角落落全部拍照留念,连下水管道、电线插座等等都不放过。


梁精寅不懂这些,他只是觉得新家很大很漂亮,好像比以前更想回家了。


一进门就看见餐桌上摆着今天晚饭,小的那份是梁精寅的。切好的紫菜包饭和泡菜整齐地摆在猫爪分格餐盘里,旁边是装着青葡萄的玻璃器皿,它们和筷子、叉子、纸巾一起,都放在一张长方形小木盘上。梁精寅走过去端起来——这对他来说有些重,李龙馥本想帮忙,但被他拒绝了——进入自己的房间,把木盘放下后,又跑去关房门,看见李龙馥正站在外面看向这里,他小声说了句“谢谢”,然后把门关上。


紫菜包饭是李龙馥亲手做的,里面放了很好吃的明太鱼子酱。李龙馥的职业准确来说是ASMR主播,早期内容丰富多变,但他的粉丝喜欢看他吃东西,所以正逐渐向吃播发展。他是那种投入某件事就会付出百分之百努力的人,自从有了新方向,就开始钻研厨艺、食谱、摆盘之类的,梁精寅因此成为最大的受益者——李龙馥往往会多做些给他。不过要是黄铉辰在家,父子间免不了要来场夺食大战。


有时候梁精寅觉得,比起爱李龙馥,黄铉辰更爱李龙馥做的食物,他甚至会因为别人说句李龙馥做的布朗尼不合自己口味,当即开始舌战群儒。


梁精寅三口两口把紫菜包饭解决掉,听见外面传来李龙馥录制视频的声音。因为面向全球观众,李龙馥说的是英语,他讲英语时会不自觉压低声线,听起来特别性感,和面对梁精寅时的小夹子判若两人,梁精寅更喜欢他本来的低沉声音。


为了避免自己的咀嚼声盖过李龙馥的声音,梁精寅打算过会儿再吃葡萄,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,把耳朵贴在门板上,听着外面的动静。小学一年级其实还没有英语课,但因为李龙馥,梁精寅很早就开始接触了,李龙馥每次开场白基本是那几句,他大部分能够听懂。


李龙馥正在介绍今天的食物,梁精寅听到一个很陌生的单词,不是紫菜包饭,不是泡菜,也不是葡萄,他只听懂了“shine”。为什么会提到“shine”呢?是因为粉丝喜欢叫李龙馥“Sunshine Felix”吗?


虽然李龙馥大部分时间确实很阳光,但梁精寅知道,他并非一直这样,甚至连他那大部分的阳光时间里,都有一小部分是装出来的。


这点是梁精寅某天趁李龙馥录制时,偷偷打开门缝发现的。


当时李龙馥临近直播结束,对着屏幕前的观众笑着说“谢谢”,看上去非常幸福,但等他关掉摄像头后,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,他低下头,用胳膊挡在前面,很久都没有动静,不知道是睡着了,还是在默默流泪,就像离开光照后闭合的花瓣,看上去好疲惫,需要漫长的沉睡来休养生息。


那天之后,李龙馥就渐渐转为录播,没怎么开过直播了。


听黄铉辰和李龙馥共同的朋友韩知城说,直播来钱很快,韩知城是音乐主播,也是梁精寅的吉他老师,虽然搬家后梁精寅就不怎么去学了。比起和同龄人玩,梁精寅更喜欢和韩知城待在一起,因为韩知城是个非常有趣的人,梁精寅有任何烦恼都可以找他倾诉。


比如李龙馥不再直播这件事。


其实李龙馥很喜欢直播,虽然可能会有网友提出无理要求,会看见不友善的评论,会感到身心疲惫,但他喜欢和人实时交流的乐趣。自从生下梁精寅后,李龙馥就辞去了原来需要四处奔波的平面模特工作,由于语言方面的限制,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赋闲在家,加之黄铉辰面临着升学、毕业、找工作等等各种压力,无暇时刻关注他和梁精寅,这让李龙馥非常迷茫,逐渐变得郁郁寡欢。


爱对李龙馥来说,就像货币,如果没有爱意流通,他就活不下去。可他的身边只有忙碌的黄铉辰和幼小的梁精寅,这两人就像相同材质的面粉被放进不同模具捏成的两种食物,在不同的层面,同样的内敛和羞于表达。李龙馥17岁之后的人生变成了卡顿的页面,永远停留在98%的加载状态,无法退出重来,也看不到下一步。他不愿承认这点,于是把自己永远停留在17岁,像童话故事里长不大的少女,需要靠幻想和爱维持她莫比乌斯环式的青春。


所以直播某种程度上拯救了李龙馥,来自不同国家的粉丝在屏幕那端,用各种语言对他诉说着爱意,让他如同喝饱了水的花朵,重新绽放开。


真正让李龙馥放弃直播的原因是黄铉辰。


梁精寅曾在半夜听见过他们俩的争吵,黄铉辰的声音就像他当初为了布朗尼舌战群儒时那般激动,只是争吵对象换成了布朗尼的主人,李龙馥不太开口,间或低低地应一声,不知是害怕吵醒梁精寅,还是真的被说服了。


“不能再这样了。”黄铉辰最后一句是,“哪怕是为了伊恩。”


过了很久很久,梁精寅几乎要听着自己漫长的呼吸声重新睡过去,李龙馥才回答道:


“好。”


对此,梁精寅产生的苦恼是,他认为黄铉辰和李龙馥并不相爱,完全是因为他才勉强在一起凑合过的,虽然他们俩都很爱梁精寅,但他觉得自己就像绑在两棵树间的晾衣绳,再怎么强行拉扯,黄铉辰和李龙馥的根也不可能纠缠到一块儿。


爱到底是什么。


这个问题韩知城也不能给予很好的答案,他思索着应当怎么回复,顺便把梁精寅苦恼得吃不下的芝士蛋糕一口塞进嘴里,像只花栗鼠一样,两颊鼓鼓地吃了许久,直到都咽下去,才开口:“也许有时候我们爱的不是那个人,而是爱情本身,就像……就像可能我并不是喜欢芝士蛋糕,而是喜欢吃它的时候,那种幸福的感觉。”


那么——梁精寅想——李龙馥爱的也不是梁精寅,而是李龙馥的孩子,如果那个孩子不是梁精寅,而是其他人,李龙馥也是会喜欢的。


“不能这么说。”韩知城被芝士蛋糕腻到了,喝了口咖啡,“你想,如果现在,换个人当你的妈妈,你会像爱李龙馥一样爱她吗?”


梁精寅回答不上了。


“所以啊,亲情和爱情不一样,亲情是没有假设的可能性的,如果说爱情更偏向于唯心,那么亲情则更侧重于唯物。你不用纠结你爸妈到底爱不爱,他俩现在已经是亲人了啊,而且因为有了你,这份亲情变得更加稳固。”


梁精寅还是听不懂,他连三角形的稳定性都没学到,更别谈高阶点的“唯物”和“唯心”。


安慰苦恼的小朋友,不要讲道理,要举例子,韩知城突然想起好友方灿的劝诫。于是他换了种说法:“你看昇玟叔叔和李糯婶婶,他们俩是不是看上去也没那么相爱?”


金昇玟和李旻浩也是父母的熟人,有时候黄铉辰和李龙馥都没空,就会把梁精寅送到他们家。据说这两人离婚复婚好几次了,因为财产分配太麻烦,防止以后还要离,干脆就一直住在一起,听起来离谱,仔细一想又有那么点合理。


梁精寅认真想了一会儿他俩的相处模式,摇头反对韩知城:“不是。他俩最起码会喊对方‘老公’‘老婆’,还会喊‘亲爱的’。”


一句话把韩知城即将脱口而出的“但是”硬生生塞回喉咙,他张口结舌半天,眼睛都睁圆了,也没找到这句话的漏洞。


“而且他们没有孩子离了婚都住在一起,还经常一起出去散步,我爸连按时回家都做不到。”梁精寅乘胜追击。


“好吧好吧。”韩知城举手投降,“那确实你们家惨一点。”


过了会儿,他又有些怀疑,向梁精寅确认道:“你爸妈真的不叫对方‘亲爱的’吗?我都经常喊他们‘亲爱的’呢。”


然后就被梁精寅用一种“你再说我就哭”的眼神狠狠瞪了回去。


在梁精寅的印象中,“老公”“老婆”“亲爱的”确实都没有喊过,唯一一次,梁精寅模糊听见黄铉辰喊李龙馥“baby”,可能是“baby”,但后面那个音节又不太像,可就算是“baby”也说明不了什么,因为黄铉辰也会喊梁精寅“baby”。


当时李龙馥正在搬快递箱子,他做吃播后,总是会囤一大堆食物在家里,经常因为吃不完而坏掉。那时候家里没现在宽裕,黄铉辰一枚硬币恨不得掰成两半花,送给李龙馥的情侣戒指都只有一瓶矿泉水的价格,但对于李龙馥大手大脚的消费行为,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什么。反正李龙馥花的也不是他的钱。


快递箱子太大了,梁精寅看着李龙馥一个人搬运的背影,觉得他好像只无依无靠的小动物,梁精寅很想过去帮忙,但箱子比他半个人还高,所以只能默默站在角落里干着急。这时候门口传来钥匙声,梁精寅回过头,看见黄铉辰推门走了进来。他个子好高,伸手就能摸到门框,梁精寅也好想长这么高。


梁精寅扭头呆呆地看向巨人一般的黄铉辰,后者经过他,用大手胡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,径直走向李龙馥。李龙馥正在和箱子作斗争,对身后的事浑然未觉,黄铉辰只能咳嗽两声,清了清嗓子,说:“要我帮忙吗?”


听到黄铉辰的声音,李龙馥回过头,他蹲在地上抬眼看向黄铉辰的惊喜模样,真的完全就是热恋中的少女。黄铉辰弯腰捧起箱子,手臂上的肌肉和青筋都突起来,他扭头,轻描淡写地说了句:“Come on, baby。”李龙馥就乖乖跟了过去,他的背影不再像小动物,而变成了信任丈夫的真正的妻子。梁精寅对那个场景印象深刻,这也使他在“黄铉辰和李龙馥是否相爱”的问题上变得有些动摇。


——但之后一切又恢复原样,或许只是他太渴望父母相爱了,所以美化了这段记忆?



房门外的李龙馥开始吃东西,因为声音太小,梁精寅听不清,他纠结了一会儿,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,悄悄把门打开了一条缝。


做ASMR吃播其实没有想象中容易,梁精寅曾经趁李龙馥不在时,偷偷把设备拿出来试过,想要从头到尾保持优雅和安静实在太难了,稍有不慎,就可能爆麦,如果要全方面兼顾到观赏和试听效果,必然会丧失进食的快乐。早期李龙馥刚做这行,还不太熟练,经常会在展示食物时无法聚焦,或者把食物弄掉碰倒设备,有时也会吃着吃着,忘掉是ASMR,声音变大,总之全程都在手忙脚乱。


虽然现在他已经可以表现得滴水不漏,但他真的还能把注意力放在食物的味道上吗?


梁精寅在偷窥经历中看到,有好几次李龙馥吃完,都似乎撑住了,他看上去想呕吐,又生生憋回去,只能难受地大口喘息着。为了保持身材和美貌——李龙馥知道他的粉丝百分之九十都是因为他的脸才关注的——他必须在镜头外通过拼命节食和锻炼弥补。


长期不规律进食让李龙馥的身体变得无比脆弱,家里的药罐明显比之前多了几倍。


之后好像黄铉辰又和李龙馥吵了一架,李龙馥才把每次的食物减少到正常分量。


但黄铉辰是不会承认自己和李龙馥吵架的,设计师的工作需要经常加班,甚至可能彻夜不归,有时李龙馥想打电话给他,又怕打扰到他的工作,便会站在阳台上向窗外观望,偶尔等到太晚,就直接躺在阳台的折叠椅上睡着了,第二天被早起上学的梁精寅叫醒,才发现自己依旧原封不动睡在椅子上,原来黄铉辰还没回家。


黄铉辰和李龙馥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光只能在深夜,这时梁精寅基本上已经熟睡了,他们要抓紧这段时间交流、休息或者做别的事——包括吵架,甚至是打架——梁精寅不清楚,反正黄铉辰不会承认,梁精寅除了半夜惊醒,也熬不到那么晚,所以没有证据。


惊醒的那几次,梁精寅听着似乎都不算太平,但由于他太困了,除非很大声很清晰的说话声,否则梁精寅会以为自己在梦里,醒过来后就忘了。


不过肯定是吵过的,比如让李龙馥放弃直播那次,那么,按照梁精寅简单朴素的逻辑推导,这次也肯定是通过吵架让李龙馥做出了妥协,毕竟黄铉辰是个看见李龙馥扭脖子都会生气的控制狂,仿佛他比李龙馥本人更在意李龙馥的生命健康。


如果梁精寅愿意把这些具体的细节分享给韩知城,或许就能够豁然开朗——“控制欲也是爱的表现之一啊”,韩知城绝对会这么说。


没有机会提前明白这个道理的小学生梁精寅,此刻正在偷窥母亲的工作。他看见李龙馥从水晶器皿里拿起一颗莹润饱满的青葡萄,这种高档的水果,以前家里经济紧张时,根本不会出现,梁精寅也是第一次看见长得这么大、这么漂亮的葡萄。李龙馥举起它,仿佛举起一块珍稀的绿翡翠,端详片刻才放进嘴里。嚼了两下后,他突然一愣,眼睛登时睁得圆溜溜,整个人都开始发光,像只吃到了世上最美味的小鱼干的猫咪。


暗中观察这么久,梁精寅第一次见李龙馥工作时露出这样的表情,没有人看到此刻的李龙馥会觉得他当下的幸福是装出来的。李龙馥又拿起两颗葡萄,双眸亮晶晶地看着镜头,小声介绍:“这个,真的很好吃,我是第一次吃这个品种的葡萄——是我最爱的人送给我的。Shine Muscat,Sunshine Felix,他说很适合我。”


说到这里,李龙馥开始傻笑,露出一排尖尖的牙齿,看上去好像个幸福的童话主人公,笑到最后又有点不好意思:“大家也这么觉得,对吧?”


原来那个听不懂的单词是葡萄的品种。梁精寅恍然大悟,但很快又疑惑起来:最爱的人?李龙馥最爱的人是谁?


他有点失落,果然李龙馥最爱的人不是自己,他只是李龙馥最重要的责任而已,就像身体必须每日摄入的维他命一样。梁精寅带着些嫉妒地想,到底是谁呢?李龙馥的父母吗?但澳大利亚那么远,水果寄过来肯定不新鲜了吧。


韩知城?李龙馥曾经当着梁精寅的面想啵啵他,虽然只是闹着玩,但李龙馥也没这么对过别人,尤其是黄铉辰。


方灿?李龙馥的澳洲哥哥,每次李龙馥叽哩哇啦用英语和他说话时,梁精寅都觉得自己像被隔在了结界以外。


或者徐彰彬?李龙馥有健身方面的困惑都会去问他,主要他长着李龙馥喜欢的大块肌肉,对食物也很感兴趣。


每个人似乎都有嫌疑,但又似乎都不像,左思右想还是徐彰彬可能性最大。梁精寅甚至想打个电话给韩知城,他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又深恶痛绝,迫切想需要有人来告诉他真相。


可还没等梁精寅转身拿手机,李龙馥拿起扔在一旁的包装,他真的太喜欢这个葡萄了,甚至停下了录制去研究。李龙馥看着透明包装上的标签,一字一顿地把上面的韩文读出来——태、양、장、미 (阳光玫瑰),然后很小声地自言自语:“玫瑰,好配铉辰呢。”


他往嘴里塞了几颗葡萄,出神地咀嚼了一会儿,嘴角又情不自禁地上扬起来,开始新一轮的傻笑。李龙馥独自乐呵了一阵,觉得不把这么喜悦的事情分享给别人太可惜,于是他重新把镜头打开,举着葡萄炫耀:“爱情的水果,Shine Muscat。祝大家吃了以后,都获得甜甜的爱情。”


说完,又关掉镜头,害羞一般捂着脸开心许久,隔着老远,梁精寅都能看清李龙馥的耳朵变红了。


过了会儿,李龙馥总算止住了笑,他摸着发烫的脸,拿出手机,像是点开了某个聊天软件,开始给对方发语音,虽然已经很小心地放低了声音,但梁精寅还是听得一清二楚。


梁精寅听见李龙馥对着那头,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奇特语调——不是他原本的低沉音色,也不是面对梁精寅时的小茶杯音色,而是一种很柔软、很甜蜜,类似于刚做出来还带着热气的棉花糖的音色——撒娇似的说:“铉辰尼,我好想你呀。”


“葡萄很好吃,特别甜,像铉辰一样。”


“今天可不可以早点回来。”


“我爱你。”


最后甚至对着手机啵啵了一下。


空气摩擦嘴唇发出的亲吻声在梁精寅的胳膊上激起了一排鸡皮疙瘩,他几乎是立刻关上房门,落荒而逃。


这个画面带给梁精寅的巨大冲击力,简直不亚于看黄铉辰穿着透明裤子跳舞。


梁精寅逃回桌前,瞥见玻璃碗里莹润饱满的青葡萄,顿时如临大敌,将碗推远。那一颗颗绿色的小东西,就像伪装良好的糖衣炮弹,要颠覆摧毁梁精寅某些坚信不疑的观念。他此刻好想找个人说话,但“我才发现我妈喜欢我爸”这种话,似乎说给谁听,都非常奇怪。


纠结片刻,他还是偷偷打给了韩知城。


对方正在健身房,接通电话时,首先传来的是气喘吁吁声。


“哦,伊恩!怎么了?想我了吗?灿哥和彰彬哥也在,你要和他们打招呼吗?”


“不了。”梁精寅压低声音飞快地说,像发现了敌人窝点的地下党,“你找个没人的地方,我说给你听。”


韩知城听他语气严肃,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困难,也立刻正经起来,说:“哦,好。”


等韩知城说已经到达安全地点了,梁精寅才深吸一口气,仿佛做出了艰难的重大决定般,开口道:“我怀疑我爸和我妈啵啵过。”


“哈?”


这种感觉就像对方告诉你,你中了特等奖,但最后金额只有50韩元一样,韩知城痛心疾首:“就为了告诉我这!就为了告诉我这!你打断了我破自己一分钟俯卧撑记录!梁精寅,小孩子也不可以这么不讲道理的!”


“算了吧,是你刚刚做到一半自己累得不想做了而已。”徐彰彬的声音在旁边响起。


梁精寅警惕道:“你没走开?”


韩知城疏忽大意,被反退为进,自觉理亏,讪讪道:“这不是怕你有困难,人多点可以帮着出主意嘛。”他顿了顿,又说:“虽然啵啵不算什么19禁的行为,但我实话告诉你,你爸妈做过的事里也只有啵啵不算19禁了。”


“胡说!”梁精寅听见方灿的呵斥声,“牵手和拥抱也不算。”


“哦,好像也对。所以,伊恩呐,不要惊讶,因为你还小,叔叔们不能全部告诉你,等你再长大些,长高些,长到你彰彬叔叔这么高,你就会明白了。”


梁精寅想,那也不用很久。


本来是打算向韩知城倾诉烦恼的,结果烦恼的人变成了韩知城,他对梁精寅带来的黄铉辰和李龙馥间的绝密TMI失望至极,开始背诗,诗是梁精寅曾经教给他的,据说是梁精寅某位小学生前辈写的,非常符合韩知城现在的心境。


“酵母是独自繁殖的/不论是女朋友/还是男朋友/都不需要/看来我也是酵母。”*


“但是伊恩——”背完后的韩知城长叹一口气,仿佛望见了人生的终极奥义,陡然通透许多,“你不是酵母,你是19禁的产物。”


还没等梁精寅再度发问,就被方灿以“不准带坏小孩子”为由强行中止了通话。


其实梁精寅想问的问题很简单,他出生的时候黄铉辰和李龙馥还没有19岁,所以他这种类型究竟算不算19禁产物。不过就算再打回去,估计韩知城也不会接了,梁精寅像个无奈的成年人那样,重重叹了口气,随手拿起一颗葡萄,放进嘴里。


丰盈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的那一刻,梁精寅好像明白了,为什么李龙馥会露出那样幸福的神情。


真的好甜,如果要用一个程度副词来修饰这种甜,应该就是“爱一般”的甜,比“喜欢”还要灿烂浓郁一点,像阳光照在玫瑰花上。



黄铉辰是晚上十点左右回来的,这时梁精寅已经洗漱完毕上床了,他打开床头灯,本打算趴在被子里看会儿故事书再睡,听见黄铉辰开门的声音,立刻丢开书,从被窝里爬起来,跑到房门后,把耳朵贴在上面听。


他听见李龙馥走过来,然后是轻微的衣物窸窣声,似乎抱在了一起,李龙馥声音小小地说:“好想你啊。”听起来很像枕在主人肩头的猫咪呜咽。


黄铉辰短促地说了句:“我也。”


尾音被接吻声吞噬掉,这种声音对梁精寅来说非常陌生,和啵啵完全不同,他吓得大气也不敢喘。


吻了两三分钟,两人才分开,黄铉辰压低声音问:“伊恩睡了吗?”


李龙馥说:“应该睡了,但估计还没睡熟。”


“那我们去卫生间吧。”


至于去了卫生间以后发生了什么,因为离得远,又有水声覆盖,梁精寅其实没听清多少,只是偶尔会听见李龙馥短促的叫声,像是撞到了某样东西,听起来有些痛,似乎又挺快乐的。他好像还听见黄铉辰说“我爱你”,气息有些不稳,但很用力。梁精寅不敢细想李龙馥究竟是被什么撞到了,也顾不得黄铉辰是否主动完成了他派发的任务,他重新扑回床上,拉高被子,紧紧捂住耳朵,以这样的状态听远处的声音,有些像他过去半梦半醒时听到的嘈杂声——不是争吵,不是打架,也不是交谈,是其他的一些事情。


一些梁精寅本能觉得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。


等他俩磨磨蹭蹭从卫生间出来,已经过十二点了,梁精寅还没睡着,心里烦闷得很。黄铉辰和李龙馥大概以为他彻底睡熟了,回到房间后还在说话,他又听见黄铉辰说“我爱你”,这次清晰了许多,非常确凿地落入梁精寅的耳朵,李龙馥小声回答“我也爱你”,之后他们的床铺发出奇怪的摇晃声。


梁精寅气愤地拍了拍床头灯,调到最低档,在暖色的柔光中,气鼓鼓地盯着天花板发呆。


太讨厌了,好想做个酵母,大家都喊他“宝宝面包”,面包不就是酵母做的,韩知城凭什么说他不是酵母。


而且“我爱你”原来是一句这么让人恼火的话吗?


当梁精寅第46次忘记自己究竟数了几只羊,隔壁终于恢复平静,梁精寅翻了个身,闭上眼,他下定决心,要开始睡了。


结果李龙馥棉花糖般的声线再次新鲜出炉,糖丝隔着墙壁飘到梁精寅这里,他狠狠搓了把手臂上新起的鸡皮疙瘩。


他听见李龙馥说:“我想继续开直播了。”


“为什么?”黄铉辰问。


“因为好想和大家聊天啊,就像今天下午,我好想告诉他们,这个葡萄是你买的,好想和他们一起夸你,好想炫耀啊。人在最幸福的时候,如果不把这种幸福大声说出来,真的非常难受。”


黄铉辰低低地笑起来:“什么啊,就是一串葡萄而已,你想吃还可以再买。”


“可惜水果容易坏,不然我想买一车。”


“那样你会腻的。”


“不会的。如果是铉辰给我的东西的话,我永远都不会腻,就像我手上的情侣戒指一样。”李龙馥表白完,又回到最初的话题,“所以,可不可以让我继续直播呢?我们已经搬家了,那些人不会知道新地址的。”


黄铉辰没有立刻回答,过了会儿才慢慢开口:“如果还有人在评论里说那些不像样的话怎么办?”


“现在的我内心已经很强大了。而且要是太过分,我会点举报的。”李龙馥保证道,“我也会保护好自己,保护好伊恩,不会再让那些家伙查到我的个人信息了。”


所以李龙馥暂停直播,不是因为疲惫,不是因为黄铉辰不喜欢,而是因为个人信息遭到泄露吗?梁精寅恍然大悟,但又有些后怕,他曾经听韩知城说,个人信息泄露后很危险,轻则被敲诈勒索,重则被绑架撕票。梁精寅没再仔细听隔壁说什么,假期看的黑道片开始在脑中乱飘,他的眼前浮现出一条漆黑的小巷子,望不到尽头,他独自一人走在里面,突然有个巨大的麻袋朝他兜头按下——



梁精寅醒了,他是被早上的太阳光照醒的,一看床头的闹钟,已经快八点了,他赶紧下床穿好衣服,刚推开房门,就看见两个搂在一起的人影着急忙慌地分开。李龙馥不自在地拢了拢耳后的头发,黄铉辰则把手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,欲盖弥彰地解释:“那个……我们刚想喊你起来……但是……”


“但是忘了。”梁精寅接话道,他跳上椅子,把自己的那份早餐拽到面前,独自吃起来,其他两人见状,也纷纷坐下。


“铉辰打算今后和我一起接送你。”李龙馥说,“怎么样?”


梁精寅把面包一口塞进嘴里,含糊不清但非常酷炫地回答:“随便。”然后挨不到地面的两只小短腿开心地晃了起来。


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,刚走出楼梯口,梁精寅就忍不住眯起眼,他看见黄铉辰站在一辆巨大的摩托车旁等他和李龙馥,看上去特别拉风。李龙馥忍不住感叹了句“好帅”,梁精寅则冷静道:“不是你的吧。”


本来还在凹造型的黄铉辰瞬间破功,他愤愤地对梁精寅说:“你这性格到底遗传的谁?”


“我自己。”梁精寅走过去,朝黄铉辰伸出手,“太高了,我爬不上去。”


黄铉辰一边骂他“没良心”,一边弯腰将他抱到车上,梁精寅摸着车身,有理有据地反驳:“我哪里没良心了,实话实说而已,我看见李糯婶婶骑过这辆车。”


“只是暂时借用,他和昇玟又不怎么用,而且我的新车马上就会到了。”黄铉辰抬起长腿,轻松地跨坐上去,李龙馥也坐到后面,紧紧搂住黄铉辰的腰,手指正好碰到梁精寅的后背,他觉得有些痒,撇着嘴,往前挪了挪。


黄铉辰转动油门,摩托车发出巨大的引擎声,李龙馥和梁精寅同时欢呼起来,他们飞一样朝前疾驰过去。耳边的风声比平日响得多,如同鼓鼓作跳的心脏,被阳光照射升温后,吹在脸上有种奇异的痛快。李龙馥又开始兴奋地大叫,比他骑自行车时兴奋一百倍,他大声喊着:“铉辰呐——”


“什么——”黄铉辰也大声喊着。


“我抓到你啦!”李龙馥笑得眼睛都弯起来。


“那就抓紧点!”


太讨厌了。梁精寅心想,韩知城的痛苦不是没有道理,别人的爱情真的非常折磨人,哪怕这个“别人”就是自己的父母。他想要回击。


于是,他也迎着疾风和朝阳放声大喊:“爸爸——”


黄铉辰吓得差点拉刹车,声音颤抖着说:“干嘛?”


李龙馥哈哈大笑。


梁精寅又喊:“妈妈——”


李龙馥语气轻快地应道:“内——”


“我作业还没做完——”


“什么!!”


听着两人惊慌失措的声音,梁精寅笑得几乎喘不过气,酒窝因为持续太久不消失,里面盛满了阳光的温度:“现在我要完成我的作业啦——”


他仰起头,对着天空,对着宇宙,说出那句最珍贵的咒语,把他们三个人的过去、现在和未来,紧紧地彻底地绑定在一起。


“我爱你们!!”


有几只小雀被他的声波惊到,朝着太阳高高飞起,飞过盛开的玫瑰,飞过缠绕的葡萄藤,飞向湛蓝而无垠的远方。




Fin.



*《酵母》这首诗来源网络,据说作者是一位韩国小学生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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